【一线天/宫二】报答

*一代宗师



大南的雨在一切可落的日子里,年三十也无例外。

临街的窗开着,有湿淋淋的日光飘进来,黏附在碎屑上,在尘灰里,在一线天的剃刀上,欲坠危楼。三江水立在旁边,手背垂在身侧,骨头里渗出湿与霉。

平日并非大赦,但年三十是个不适宜招惹一线天的日子。

他微微侧过身,去探一线天的神色,可那人除却手上快,便一动未动,眉头也不曾攒一丝毫。不过一点淡的光亮,轻飘,似不曾存,点水掠过。

他自敛了狠劲,面相仍是磐石一般,没一点宽仁的意思,不可摧,外人便知江海,与街对面那位同根同源似的坚硬。

但宫二的静是面子,江海却在骨子里,明眼人闻得轰鸣,不识相的撞南墙,头破血流才知水呛进腑肺里。

锅子里滚了汤,雾似的香窜了出来,继而是辛料,在缝隙里扬威耀武,烧进红澄澄的羊肉里。再者便有小茴,白蔻,有一切能令他想起北地的浓与厚,从冰碴里钻出氤氲的热气。三江水掌心里一片汗水,热在胃里翻腾,一时半刻才听得一线天叫他。

好了便动动身。

他没抬头,忙着活计。

饺子一并带去。

一线天终于送来一个眼神,在湿气里飘飘摇摇散了,又聚在窗的那边,在另一洼湿润润的光下。

三江水一脚迈出去,另一边还留在门里。

师父,带话吗?

不。

他正抖落一些尘与灰,布里生出白浪来,一叠一叠下落,降在地面,又为平平静静的一潭。

没什么可说的。




北方人流落了香港,开了店,挂了牌,便没得身后身,野鬼孤魂。若是年三十,倒还有人撺掇,做一席来,平日里是见不到的。便是各人有各人的拳脚,通天大的本领,也始终是过客的料子。这一点上倒是人人平等,任是谁也无法偷得一点亮。

他想起宫二来。

多数是声,白日一句话音,夜风过窗,几声响,没及降落便碎了,找不见影。

但那又不痛痒,不过是他惦着,惦着隔山海的雪与梅,怕弯折枝杈,怕花尽了,怕北风刺割。

可这事说起来怪,打天不怕地不怕那刻起,他就在刀山里,在一切血光中间。可后来有了点眉目,他便怕了,并非别的什么人事,怕的是红的白的,孤零零落了。




他在椅子里抽烟,没得瘾头,更况烟丝潮得几不沾火。日头落了,星斗缀上去,一日便结了。

三江水前脚后脚收拾,一线天看了一会。屋里安静,无人说话,喘气声也烟似远了,黑漆漆的夜在五一年的开头。

他想起去年遇见宫家二姑娘的时候,小餐馆里,她进来,带一点白日明晃,问一些北方菜,尾音很轻,如开春的雪,融成了婉婉转转的溪流,源头仍是冰凉凉一片。

一线天没有回头,待得推门而出一声响,他才转过身去。她仍是那样,又或是自始至终都是那样,一个人来,一个人走,不留迹,只遗短短一瞬的背影,浅浅淡淡,压在一切言语上。


要一身干干净净,血与痛便打碎了咽下。奉道的人并非无迹可寻。

一线天灭了烟,在漆黑的余烬里。

也许本就是天命。




他坐到窗前,街对面,灯晕昏黄,稀薄无用,只够映黑漆一道剪影,也许是素淡,又或是将红白揉碎了抹在面上,在更深的夜色下,已无关紧要。

一线天没有给他带话,宫二也不曾有话予他讲,这倒成了种默契,正如流血的伤口躲进裘袄下,理应如此。

她选择如此生,他便选择了如此活,这是一种报答,他未尝看见宫二,可他一直都看见了她。

宫家二姑娘不在月色朦胧里,不在水汽氤氲中,她向来就在白茫茫大地上。

她就在那。




三江水带上了门,一切都寂静无声。他知道直至光落在晨雾间,一线天都会在这静默里,等待明日来临。



评论(3)
热度(149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恰是随风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