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沙李】妙手回春
李达康有点胃病。
这倒是顽症了,算不得奇事。他做工作雷厉风行,生活更免不得风里雨里。不必言说是三餐潦潦草草,单这每日的郁结与怒火便使他咽不得几口安宁。
可胃病不是失火,亦不是懒政,只凭着偶有的刺厉疼痛显露一点威势。李达康经风过雨,这痛疾也就不过是几分眉峰攒聚罢了。
这次的疼痛窜上来时,李达康隐隐觉得不安。
陵雨震风,来势猛厉。
这些日子会议连轴转,一一六大火后的几个通宵也仅靠囫囵小憩缓解,他不甚在意。往日也是这样过的,却未想疼痛也如夜间失火,一路掠地攻城,烧上眉稍。
李达康开了杯盖,本想饮些热水。可望了望里面浮动的浓茶,又只得暗生闷气。
刺厉一阵阵碾压过来,手指有些颤抖地旋上了杯盖,又紧紧地把水杯攥在手心里,直至指节泛白。只是热水那点温暖,可怜又可笑,顶不过是心里慰藉罢了。
沙瑞金正在讲话,李达康习惯性地专注,看向他,身体却忍不住地想往椅子里缩,如同能逃避刀割针刺。可李达康没有,他挺直着腰背,不动不摇,只是抿紧嘴唇,声色不动地低了头,将水杯攥的更紧,心里隐隐暗骂。
“真是...”
疼痛与心火紧密交织,将他牢牢地捕获于这张网里。身旁高育良的话音都有些模糊不清,混混沌沌,可李达康从不愿屈从,无论是政事,还是病痛。
“达康同志”
高育良讲了些城规建设看法,沙瑞金点头示意,眼神却停在了李达康身上。平日里这人思维敏锐,言辞激烈,今时却毫无声响地看着摊开的本记,安安静静。沙瑞金瞧着奇怪,唤了他一声,却没得任何响应。
“达康同志?”
李达康皱了皱眉,抬了头,却发现周围的干部都在看向他,神色颇为微妙。
“达康同志对此有什么见解吗”
沙瑞金面上带笑,李达康心里却警铃大作,靠着一点清明思索,可病痛来得迅疾,这半分清明又毫无效用。
沉默半晌,李达康缓缓开口。
“沙书记...我赞同您的看法”
这答案中规中矩,不痛不痒,却又半含敷衍了事的意思,它可以从许多人口中说出,却从不应是李达康的言辞。
沙瑞金敛了笑意,看向李达康。那人垂下眼睫,掩着情绪,冷面无情一如寻常,却唇色发白,神色晦暗,清清楚楚的倦怠。
沙瑞金看着他,也未再说些什么,定下城规计划,就散了会。
会议室里的众人陆陆续续散去,等到人空了,李达康缓了缓气息,扶着几案站了起来,用手抚在胃部,眼角眉梢终于不可抑制地显露痛苦神色,但好在会议已经开完,他可喘上一口气。
“达康同志”
温热手掌搭在肩膊,惊得他僵直了身子,正胡思乱想着“连夜雨,打头风全来了”之时,回头却是沙瑞金立在面前,皱着眉,眼神满满当当地溢出忧虑。
“胃病?”
李达康显出几分惊异,突如其来的关心令他异样而无措,但莫名的欢欣却是实实在在。本想脱口而出的“连这点小事您都知道”刚被理智勉强拦下,疼痛却又携来冷风。
“跟我来吧”
沙瑞金握了他的腕子,由不得分说,更谈不得拒绝地拉进办公室。这地方李达康再熟悉不过,汇报交谈都是于此。他本想端端正正地坐直,只这心神一旦放松,不过一会儿,便又歪倒在靠背上了。
沙瑞金拿了药,又端了温水。
“这本是我自己准备的”
那人紧皱眉头地服了下去,态度却又顺和安静。沙瑞金顿了顿,没有往下说,可沙瑞金心知肚明。
从今往后,就不再只是为自己准备的了。
疲倦的李达康完完全全地收起了坚硬不破的外壳与尖刺,苍白着脸色,碎发顺服地贴在颊侧,倚着清瘦身子,在宽大的沙发里显得孤单而无助。他从不对外表现,即便是对杏枝,他也要立起做兄长的担当,做市委书记的职责。
但沙瑞金却总让他感到某种安心,不只是政治改革上的契合,现在又更多了一些什么,可他仍说不清楚。
李达康撑着直起身子,眉间舒展开来,眼尾带出一点平缓的纹路,温和平顺。
沙瑞金看他好一些,便语气肃严。
“你要知道,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”
李达康明白他说的是要为组织工作考虑,便点一点头。
“沙书记,我知道的”
“你不知道”
李达康有些无措,他与沙瑞金共事愉快,倒从未出现如此严厉的否定。沙瑞金望着李达康眼里的迷茫,缓和了脸色,但面上仍是严肃,只得轻声叹气。
“你啊...多关心点自己吧”
李达康愣了一下。
这么多年了,他一直在雨里顽强地站立,好似天性坚硬如此,可现下,却有人要给他打伞遮雨。
这过于奇怪,却也过分暖热。
李达康点一点头,沉默着,半晌又微眯眼睛,露出一点柔软的笑,如春山印水。
“瑞金书记,今日...谢谢你了”
沙瑞金心里一动,这春日的风裹挟着萌发与温暖,轰轰烈烈地吹过来了。